“作孽啊, 高紅花養出來的孩子, 真是瘋了。”王桂花搖頭感慨。

村裏頭的熱鬧事一樁接一樁, 苗禾好不容易想法子退了親事，結果苗雲又鬧事了。

甘藍被拉著到了近處, 作為徹徹底底的旁觀群眾，看著苗雲跟高紅花兩人，逐漸捋清這件事之後，滿腦子只剩下“震驚”兩個字。

事情要從幾天前開始說起。

苗禾好不容易攢齊了一百塊錢，自己跑去隔壁大隊, 說了打算退親的事, 二話不說直接跪在人家門口，要麽他們家收錢退親, 要麽她就一直長跪不起。

王春英自然是不同意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看著還可以的兒媳婦, 這樁親事要是退了, 以後她兒子可能真的娶不到媳婦了。

變故還是在袁進軍身上。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 不是小孩子, 他知道自己的情況，一開始也沒打算禍害別人, 偏偏他娘一直覺得能給他找到好媳婦, 一直也沒有放棄。

直到不久之前終於定下了一門親事。

親事定下，周圍所有人都在同情女方，就連袁進軍自己也有點同情女方。

然後就到了這時候，剛跟他定親不久的苗禾跪在他們家門口。

他瘸著腿慢吞吞上前, 走到苗禾面前：“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會為難你，錢我收下了，我們這樁親事就當從來沒有過。”

說著，他接過苗禾手裏的錢。

苗禾一直跪在地上，直到手裏的錢終於被收走之後，她才松了口氣：“謝謝你。”

親事退完，苗禾離開大隊。

袁進軍跟王春英母子倆還在鬧著，誰也不理對方，一邊覺得勉強的親事還不如不要，另一邊覺得她好不容易找了一門親事，對方也收了聘禮，怎麽能說退就退，這次退了，不是坐實了袁進軍不好嗎？

母子倆各有各的理，好幾天都沒有說話，誰也不服誰。

直到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他們家門口。

“我叫苗雲，是高紅花的女兒，她之前跟你們談的這門親事，我答應了。”苗雲直直地看著兩人。

王春英很不高興，直接皺眉道：“你們家怎麽回事？把我們當傻子嗎？”

苗雲深吸一口氣：“苗禾是不久之前剛剛過繼的，我娘就是為了要這筆聘禮，才想方設法過繼她，苗禾知道了真相，自然不會同意，可是我不一樣，我知道你們家的情況，我願意嫁到你們家來，我比苗禾年紀大，很快就能幹活，我的身體也沒有毛病，如果你們願意，我馬上就可以搬過來。”

王春英上下打量著苗雲，說起來苗雲跟苗禾的長相都差不多，沒有誰特別好誰特別差，只是苗雲比苗禾要大一些。

“你多大？”王春英問道。

“十五，就比苗禾大兩歲，”苗雲擡頭，“不過我們可以先協定，讓兩個大隊的大隊長寫一份證明，證明以後我是你們家的人，等到了十八歲，我可以跟他去領結婚證。”

王春英眼睛一亮，她關心的不是結婚證的事，而是讓兩個大隊的大隊長作證明，只要打了證明，苗雲肯定不能像苗禾那樣跑掉。

“你願意辦酒嗎？”王春英問道。

這時候大家承認的“結婚”方式就是辦酒，只要辦了酒，苗雲想跑都跑不掉。

“可以，”苗雲點頭，提出她的條件，“但是你們的聘禮要給我。”

王春英眨了眨眼：“什麽意思？”

“你們的聘禮給我，我帶著聘禮嫁到你們家，雖然聘禮是我自己拿在手裏，可也是你們家的錢，不要經過我娘，可以嗎？”苗雲完全不想給高紅花占到任何便宜。

這樣的條件王春英真的從來沒有聽說過，但同樣的，苗雲的說法確實吸引到她。

聘禮反正是要給出去的，只要能娶到兒媳婦，聘禮給誰都成，苗雲自己拿著聘禮，就意味著她又把聘禮當成嫁妝嫁了過來，婆家本來也不好去管媳婦的嫁妝，可是媳婦的嫁妝不還是用在婆家？

至於娘家的照顧問題，之前王春英選中苗禾的時候，就沒打算兒媳婦有娘家的照顧，現在換了個人，還能用嫁妝的意思把拿出去的一百塊聘禮補貼回來，怎麽算都很劃算。

“你等等，”王春英說著，沖上去捏著苗雲的手腳，“你走一走，我看看。”

苗雲知道她的意思，沒有多說，直接在原地走動，讓王春英確認她真的沒有問題。

“好好好，”王春英滿意點頭，轉頭從兒子袁進軍手裏把不久之前剛拿到手的一百塊錢直接塞到了苗雲手裏，“說好了，找大隊長寫一份證明，你嫁過來就是我們家的媳婦了。”

苗雲捏著手裏的錢，昂首挺胸：“我們現在就去找大隊長寫證明吧，然後你們跟我去一趟紅旗大隊，把這樁親事定下來，我明天就可以嫁過來。”

王春英本來還高興，這會兒又有些遲疑：“你真沒問題？”

哪有新媳婦這麽急著嫁人的？

“要是你覺得我可能有什麽問題，咱們可以直接去紅旗大隊找人問，我想你們應該也急著讓我嫁過來吧？”苗雲完全不怕王春英去問，苗禾都能嫁過來，她在大隊裏的名聲可比苗禾好多了。

“行行行，”王春英心裏樂開了花，“咱們這就走，我去找我家男人跟大隊長借輛牛車，咱一起走。”

說著，王春英跑著去喊人了。

苗雲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捏著剛到手的一百塊錢。

袁進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上前跟苗雲說話：“你知道我的情況，為什麽還要嫁給我？”

苗雲轉頭看他：“我打聽過你，除了腿瘸之外，沒別的壞毛病，而且腦子也很聰明，我想過了，就算你不能幹重活，我們倆每人每天賺六工分，也能養活自己，最重要的是，我打聽了你娘的脾氣，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不是個動不動就發脾氣的人，你們家條件也還可以，所以我要嫁給你。”

袁進軍沒想到苗雲竟然能說出這麽多，他震驚道：“就是因為這個？”

“當然不是，”苗雲昂著頭，“我找人很多人問你的情況，都說你人很勤快，就是因為腿不好，才不能幹重活，可是你也一直在想辦法幫家裏幹活，不是個懶漢，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懶漢！”

袁進軍張了張嘴：“可我是個瘸子。”

“那又怎麽樣？我還覺得你長的好看呢！”苗雲脫口而出。

袁進軍：……

苗雲猛地轉過身，不再看他。

決定嫁給袁進軍，苗雲不是傻乎乎就跑過來了，她是真的打聽過袁進軍的情況，也打聽過這一大家子的情況，袁進軍腿瘸不是生下來就這樣，只是小時候貪玩摔的，她找了很多人打聽袁進軍和這一大家子的性格，都說這是勤快的一家子，要不然也沒辦法攢出一百塊錢給袁進軍娶媳婦。

她還偷偷跑來看過袁進軍，雖然長相比那些知青差一點，但是在眾多農村人當中，算是長得好看的，或許是因為小時候摔了一條腿沒怎麽幹重活，看上去還帶著幾分讀書人的樣子。

苗雲一向就喜歡有文化的人，不然她之前也不會因為看中郭林濤跟苗禾打起來，這麽巧袁進軍就是那樣的人。

這一點堅定了苗雲要嫁給袁進軍的想法，她不想留在家裏，也不想嫁給那些長得很醜的壯漢子，袁進軍雖然瘸了腿，可是幹活還是比知青勤快，就這一點，比選知青當對象好多了。

袁進軍也萬萬沒想到自己說出“腿瘸”這個缺陷時，得到的竟然會是“你長的好看”這樣的回覆，他知道自己長的還行，可從小到大，他聽到最多的就是“瘸子”“殘廢”“中看不中用”這樣的詞。

偏偏苗雲說出了一句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話。

他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開心慢慢湧了上來，比找到媳婦還要開心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我說如果……如果你嫁過來，有什麽要求？”袁進軍不好意思地問道，第一次想知道女孩子到底是怎麽想他的。

苗雲轉過頭，認真看著袁進軍：“我可以嫁給你，明天就可以，但是我們先不能同房，我聽大隊裏的知青說了，城裏人都要在十八歲結婚的時候才同房，那樣對身體比較好。”

苗雲說著這樣的話，她自己還沒反應，袁進軍反而紅了臉，他從來沒有跟女人走近過，突然聽到這樣的“葷話”，熱氣直接湧了上來。

“不行嗎？”苗雲皺眉問道。

袁進軍連忙搖頭：“不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行。”

苗雲得到袁進軍的回覆，滿意點頭：“對了，到時候我嫁過來，我們可能要睡在一張床上，要是你娘問起，什麽都不要說，就說女孩子在十八歲之前生孩子，生下來的孩子會有毛病，所以我們打算十八歲以後生孩子。”

袁進軍再次點頭，度過了之前那個難堪的話題，跳到生孩子話題的時候，他反而能夠認真聽話，他自己的情況是這樣，也不想生出一個有毛病的孩子。

“可以，我會瞞著娘。”袁進軍說著，完全沒有註意到他已經在跟苗雲聊婚後的話題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苗雲擡頭，“你要對我好，不能兇我，吼我，罵我，我做的不對的，你直接跟我說，但是不準罵人。”

這個問題在袁進軍這裏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他松了口氣，面露輕松，連他自己也沒有註意到，他臉上逐漸露出了笑容。

“好，我也不喜歡罵人，有什麽事我們好好說，好好商量，肯定不會罵你。”

兩人達成共識，心裏的滿意都呈現在臉上，對視的時候，看著對方笑了起來。

遠遠的，王春英帶著她男人，拉著牛車回來，看到這邊兩人的表情後，直接楞在原地。

“他爹，你看咱進軍，是不是笑了？”

男人也定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好像是啊。”

“這兒媳婦好啊，”王春英說著，迅速擡手擦了擦眼睛，連帶著看向苗雲的眼神都滿是寵愛，“送上門來的兒媳婦，就該是咱們袁家的媳婦！”

“進軍很久沒有這麽高興了。”

“是啊，咱以後對兒媳婦好點，進軍好不容易才找到媳婦，一定得讓他們好好過日子。”王春英說著話，又擡手擦眼睛，然後捏著鼻子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從車上捏了把稻草擦掉，把稻草扔到一旁。

聽到聲音，袁進軍跟苗雲都轉過身來。

“走了，咱去紅旗大隊，盡快把人娶回來。”

“小雲，快來，坐娘這邊來，娘看你可貼心了，咱娘倆好好說說話。”王春英笑道，跟高紅花臉上可以擺出來的笑不同，王春英臉上的笑是真心實意的笑。

苗雲看過高紅花對苗禾獻殷勤的樣子，跟王春英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高紅花對苗禾的樣子到底有多假。

“知道了，娘。”

苗雲上了牛車，親昵地靠在王春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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